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重逢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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重逢

相遇與告別, 周而覆始。

如同四季不斷更疊,原本就是世間常態。

向滿以為自己早已習慣生活的變遷,只是從?一個城市換到另一座城市而已, 日子還是一樣的過,她經歷過, 她明白, 這不?是什麽難以適應的事,但卻?不?曾想,這一回不?大一樣。

這場離別賜予她的陣痛強烈,尾韻悠長。

剛離開的那段時間, 日子很不?好過。

齊星晗給她的任務挺重,一年內在一座陌生城市開起三家門店。除了選址和證照辦理她親自參與, 其餘包括招聘員工、店面裝修、供貨聯系、庫房管理等等雜事,全部放手給向滿,由她做主。

向滿沒拿過這麽大的主意, 謙虛求助, 齊星晗就笑:“你真以為我是隨便挑人呢?現在市場這樣飽和,網上購藥占比大,我們要想繼續做線下, 只能從?一線城市退下來, 往小城市走,和人家搶飯吃。小滿,你是先?鋒,我讓你去就是信任你,你要站好第一班崗。”

向滿有長進, 從?前跟領導講話緊張到不?敢擡頭?的人,如今也能玩笑幾句。只是她開玩笑的語氣總像跟著另一個人的影兒。

她問齊星晗:“我這班崗站完了, 下一班又會去哪?”

“你想回北京嗎?”齊星晗笑了,“你如果想來辦公室,我隨時給你留位置。”

向滿也笑了。

她從?上班那天?開始就做銷售,站櫃臺,早些年會羨慕坐辦公室的同事們,最近兩年越來越沒那勁頭?了。因為發現大家只是工作內容不?同,本質沒什麽區別,都是嘔心瀝血的打工人罷了。

“再?看吧,我還是先?把?眼前的仗打完。”

這一年的秋天?,向滿格外忙碌,在她毫不?停歇的推進下,第一家門店於?初冬來臨前順利開業。

在這座北方五線小城市的市中心,周圍有商場、醫院和一所小學,地段不?錯。

因為藥店的特殊性,開業時不?能擺大麥,齊星晗送來了幾個簡單的花籃在店裏做裝飾,還有一束繡球花,送給向滿的,是遲來的生日祝福。

繡球花的花語是希望。

這是2021年,向滿二十?七歲了,她的人生從?來就沒乘風揚起過,自然也就沒有大落魄,但萬幸,始終走在攀登的路上。

......

向滿租的房子也在藥店附近,一個商住兩用的公寓樓,是城市裏最早的幾座高層之一,挺舊。

不?比北上廣,這裏物價和房租都低,齊星晗給她漲的工資足夠她生活得很好,起碼能在商品房小區租一個像樣的兩室,但向滿沒有。

租房時中介小哥提醒過她:“這裏都是商水商電,您別看每月房租低,水電就填回去不?少。”

向滿笑笑:“我平時忙,回來很晚,不?會用很多水電。”

中介又說?:“這樓裏做什麽的都有,除了住戶,還有開美甲店的,私房蛋糕的,私人影院的,做直播的......害,怎麽說?呢,有點亂。”

話音剛落,一堆小情侶從?電梯間嬉笑著出來,路過敞著的房門往裏張望。他?們就住這一間的隔壁,關?門時砰一聲響,感覺天?花板都在顫。

中介小哥攤手,沒錯吧?

向滿卻?沒怎麽猶豫:“就定這吧,我也累了,不?看了。”

......

原因其實挺覆雜。

當然,最主要是為了省錢。

向滿從?前那張計劃表已經過時了,她重新列了一張,許多事情亟待完成,錢最重要了,這是行走的底氣,她要繼續攢錢。

其次是近。

公寓樓和藥店就隔一個街口的距離,三百米不?到。這裏不?像北京有夜車,時間太晚只能打出租,向滿覺得還不?如步行。

最後一個原因是吵。

向滿睡覺不?怕吵,白天?累極了入睡很快,相反,她需要煙火氣足一點的環境,最好最好,熱熱鬧鬧,嘈雜如沸,蓋過她心裏的聲音。

什麽時候開始察覺自己不?對勁兒的?

大概是入冬以後,藥店諸項小事步入正軌,向滿從?快節奏的忙碌裏抽離出來,人稍微閑點,就開始胡思亂想。

她開始頻繁地做噩夢,於?深夜夢魘中輾轉,往往一睜眼就是一頭?的冷汗,醒來後,身邊無人。她探出手臂撳亮小夜燈,會在溫黃燈影裏一坐坐到天?亮。

腦子裏全是沈唯清。

思念是否具有滯後性,後知?後覺是否算正常。向滿不?知?道,這問題太深奧了。

她只知?自己的確是和沈唯清分別幾個月後才?開始想念他?,想念他?做的飯菜,想念從?他?那間臥室望出去的漂亮窗景。

甚至,有時會想念他?們鬥嘴互嗆的日常。

他?是怎麽做到的?那張嘴,罵人的時候那樣討厭,親吻她的時候又那樣真誠而溫柔。

向滿總夢到沈唯清站在自己面前,俯首盯著她看,那雙澄澈的棕色眼眸映出她的臉,沈聲問:“向滿,你是不?是還欠我點什麽?”

欠什麽?

欠一個交代。

向滿起床,洗漱,化?妝,換衣服。

逃避是凡人本能,向滿也不?例外。好在人的精力有限,多轉移註意力,白天?累一點,把?自己搞得精疲力盡,夜晚就不?會這樣難熬。

城西那邊有幾間正在出兌的門市房,她今天?要去看一看,先?定下來幾個,發給齊星晗,由齊星晗最終敲定。春節之前,第二家門店怎麽也要開起來。

這公寓樓裏大多住戶都是年輕人,自由職業居多,晚睡晚起是常態,向滿起得早,電梯不?用等,她很順利地下樓,在路邊等著煎餅鋪子的大姨把?鍋熱起來,要一套煎餅加倆蛋,刷滿甜辣醬,一邊吃一邊等今天?的第一班公交。

大姨問:“姑娘,今天?又這麽早?”

向滿點點頭?,又要了杯豆漿。

“聽?你口音不?像是這兒人啊。”@無限好文,盡???在

“確實不?是,”向滿笑,“以後就是了,我在那家藥店上班。“

她指了指遠處還沒拉開的卷簾門。

還是歸結於?行業原因,賣藥的,又不?是賣什麽好東西,向滿怕人抵觸,一般不?主動給名片,但大姨主動提了:“你們藥店便宜不??積分都能換什麽?活動多不?多?”

向滿簡單說?了兩句。

“那我加你個微信啊,孩他?爸有慢病,每月都得劃藥。”

“行啊。”

向滿留了張紙質名片,上面擡頭?是區域負責人,她終於?走到了這個位置。

然後教煎餅大姨掃她二維碼,加好友加群。

上了公交車,走到末排坐下,又興沖沖給齊星晗發消息:“我發現這裏和北京不?一樣,可能是生活節奏比較慢的原因?顧客比較在意價格和換購,我建議調整一下會員積分獎勵系統,獎品多樣一點,不?需要多高級,實用性強一點的生活用品就很好。”

齊星晗很高興,向滿沒有學過商科和市場理論,就已經悟出了主動適應下沈市場的道理。這是她用心,再?加多年工作經驗的成果。

“你做主,文字化?表格化?給我看。”

“好!”

冬天?晝短夜長。

黑夜是滋養寂寞和感傷的溫床。但好在,太陽總有升起的時候。

此刻車窗外,朝陽才?算完全自雲層冒頭?,小城慢慢蘇醒,迎接旭日萬方。

你覺得翻不?過去的崇山峻嶺,總有一天?能邁過,向滿正在嘗試慢慢融入這座陌生的城市,她覺得自己總有一天?也能把?不?該勾描的噩夢和不?該想起的人徹底留在黑夜。

一切只是時間問題。

-

一切只是時間問題。

沈唯清也這樣想。

最近沈唯清很忙,新產品線在米蘭國際家具展剛亮相,隨後籌備品牌的第二家線下/體驗空間,依舊位於?北京,從?居住展示空間拓展到商業空間,這是他?之前沒有深耕過的領域。

和幾位設計師一起腦暴,跨時差,頭?一晚還是熬夜,第二天?起床先?給自己灌了杯涼白開,人清醒了些,想去舉會兒鐵,又想起醫生的叮囑:“你這手臂最好半年後再?嘗試健身和運動,讓它養一養。”

沈唯清算了算日子。

他?這手臂是九月時傷的,手肘骨裂,手術打了鋼釘,好在不?影響動筆寫畫。

現在是一月,按醫生的意思,距離他?完全恢覆正常生活起碼還要三個月。這段時間內不?能劇烈運動,按時拍片子覆查。

沒人知?道他?究竟怎麽受的傷。

易喬只知?道沈唯清去年秋天?時突然人間蒸發了,足足半個月聯系不?上,還以為他?是被甩了,失戀痛苦難當,說?不?準飛去哪兒散心了,反正天?大地大自有逍遙處。

誰知?,再?見到沈唯清,這哥們兒就又進醫院了。

比上回還嚴重,高燒不?退再?加骨裂手術,內傷外傷一齊來,那叫一個悲壯。

朋友們齊聚病房,問他?怎麽把?自己搞這麽慘?

沈唯清閉口不?言,卻?恢覆了往常那混不?吝的模樣,還能抖精神開玩笑:“見義勇為去了。”

沒人知?道他?去了向滿的家鄉,也沒人知?道他?那半個月都遇到了什麽人,什麽事。只是從?大山回來以後,他?口中再?也沒提過向滿這個名字,好像完完全全把?這段感情從?生命裏摳出去了。

愛一個人和忘記一個人都非易事,要有慧根才?行。

誰也不?懷疑,沈唯清是個聰明人,感情這事對他?有影響,但不?會影響太久的。

歸根結底,誰離了誰活不?下去呢?

他?剛手術完那時候,麻藥勁兒剛過,胳膊疼得他?牙酸,如今不?也好了麽?

除了皮膚上細長一道疤,再?無別的痕跡。

除了夜深人靜時一支煙的功夫,他?也不?會花更?多時間去想念那個叫向滿的人。

冬去。

春來。

車雋老公在北京的餐廳營業狀況趨於?穩定,交給專業餐飲人代為運營,夫妻倆回了上海,臨走時車雋問沈唯清:“你不?跟我們回去?就打算在北京安定下來了?”

易喬不?樂意了:“我靠,是兄弟就留在北京陪我,不?然我自己怪沒意思。”

又到了北京漫天?飄柳絮的時節,玉蘭花在枝頭?白瑩瑩的,胡同裏自行車鈴一響便是一串兒,散在春風裏。

身體的適應能力永遠比你想的強,今年換季,沈唯清咽炎稍好些,不?像前兩年那樣咳得厲害。

家裏藥箱很久沒有打開過了,他?依舊保持一周一去探望外婆的習慣,祖孫倆說?話百無禁忌,什麽都聊,但也都有分寸,不?該提的舊事絕對不?會起頭?。

外婆只是問他?:“真不?打算回家了?上海是你長大的地方。”

沈唯清挑挑眉:“哪是家?沒那麽多講究,我在哪,哪就是我家。”

是他?會說?出來的話。

夏天?,什剎海荷花開了。

沈唯清給老太太買了條好看的絲巾,攬著她拍了張照,半畝風荷伴湖面粼波入鏡,一派日朗風清。

他?把?工作室的露臺給重新修葺好了,卻?鎖了玻璃門,不?讓人上去。

他?自己也不?去,好像徹底把?漫天?星星忘卻?腦後。

人生精彩紛呈,良辰美景永遠都在前面。有人教過他?一句話——人長兩條腿,真要是想去什麽地方,肯定能去成。這麽想,確實沒有回頭?看的必要。

直到夏天?也過去了。

西山第一棵銀杏黃了,踩在腳下咯吱咯吱響。

沈唯清有一天?半夜開視頻會,煙癮犯了,煙盒卻?空著,他?隨手拎件外套下樓找便利店,驀然走進那蕭索夜風裏,這一刻終於?有了實感。

哦。

原來,已經一年過去了。

......

宋溫在視頻裏提醒沈唯清:“上海國際設計周,給你發了邀請函。”

“哪一站?”

“你挑,武漢,杭州,廣州,都行。最近的是下個月,剛好就在上海本地,你熟。”

熟就沒意思了。

沈唯清看了看日程,隨便挑了個:“廣州吧。”

“好,那我回國,廣州見。”

話還沒落地,一個微信擠進來。

沈唯清只是迅速瞄了一眼,撂下了手機。

第二天?,宋溫回國機票都訂好了,卻?收到了沈唯清的信息,氣得他?只想罵人。

這小子臨時變卦了。

“算了,還是去上海。”

-

這一年的十?月,向滿也在上海。

一年為期,她完成了去年這個時候齊星晗給她定的目標,三家門店全部投入營業,齊星晗給她按月分提成,她趁這個十?一假期跑去上海玩。

鐘爾旗十?一加班,沒空。

姜晨倒是有空閑,可一聽?說?行程又反悔了。

“迪士尼不?是已經去過了嗎?總去有什麽意思?”

向滿不?一樣,她始終對迪士尼念念不?忘。

因為今年賺了點錢,所以咬咬牙買了禮賓服務,就是由工作人員在花車游行和城堡放煙花時劃出一塊前排區域,這塊區域位置好,視野也寬闊,說?白了,拿錢換的。

她並非一個人出行。

夏蔚站在她身邊,VIP區域第一排,挽著她胳膊嘖嘖兩聲:“我有一種當資本家的錯覺,有錢真好,我要繼續努力賺錢。”

夏蔚是向滿離開北京後交到的新朋友,她們在三亞時認識的,那時在海釣艇上,夏蔚小心問向滿,能把?你男朋友釣上來的魚借我拍個照不??

後來向滿離開三亞,在機場候機時又遇到了她。

向滿社交屬性稍弱,但夏蔚是社牛,一次兩次偶遇不?算什麽,三次四?次就是緣分,她主動加了向滿的聯系方式。

夏蔚介紹自己,她是個全職coser,居無定所,全國各地跑漫展和商演就是她的工作內容。

向滿一開始不?知?道什麽是coser,直到夏蔚給她看微博,粉絲數可真不?少,工作照都是漂亮華麗的服飾和妝容,彩色假發飄啊蕩啊的,向滿不?看動漫,也不?打游戲,不?懂夏蔚cos的都是哪些角色,她只是忽然想起沈唯清,他?肯定看一眼就都知?道。

“生活照我也拍的,偶爾當平模。”夏蔚又給向滿看那天?在海釣艇拍的照片,“我當時想要幾張釣魚的抓拍,但是沒拍好。”

照片角落裏有個清俊的男人背影,模模糊糊,可向滿像被燙著了似的,匆匆收回目光。

因為這幾天?上海有漫展,夏蔚來參加,剛巧向滿也在上海,倆人就這麽碰上了頭?。

夏蔚看向滿一個人,怪可憐見兒的,不?見她男朋友,估計是分手了。

這年頭?分手又不?是什麽稀罕事,夏蔚不?戳人痛處,只暖人心,她拉著向滿一起去漫展。

“我都陪你去迪士尼了,你也得陪陪我。”

向滿沒見過漫展什麽樣子,有點好奇。明明她從????前對於?未知?事物興致向來不?高,也難說?是什麽東西給予她改變,是哪段經歷,還是什麽人?

“我覺得你可以cos大崎娜娜。”夏蔚給向滿化?妝。

向滿皺眉頭?:“是誰?”

“一個漫畫女主。”

“我和她長得像?”

“長得不?像,性格像。”

向滿答應夏蔚去漫展,卻?不?答應穿這衣服頂這假發和妝容出門,實在太怪異了。她只是對著鏡子拍了張照,發到和姜晨鐘爾旗的群裏。

“好看麽?”

姜晨和鐘爾旗先?後發來噴鼻血的表情包。

向滿笑了。

“幫我卸妝吧,我拍張照就夠了。”

夏蔚覺得有點可惜:“......好吧。”

她們坐地鐵去浦東的博覽中心。

那天?上海下雨了,不?大,雨絲細細簌簌,把?原本就平整的理石地面刷得跟鏡子一樣。空氣泛濕,夾雜著青澀草木氣。

博覽中心人很多,場地被分割,漫展只占一小部分,向滿看到另外的場館是不?同人群和風景。她問夏蔚,夏蔚也不?知?道。

“好像是什麽國際設計周?建築設計,室內設計什麽的,不?懂。”

聽?到這,向滿平白無故心跳了下。

說?不?上是何種心情,她慢慢朝另一個場館踱步,偌大園區,人來人往,她還淋了點雨。

巨幅廣告下端羅列了來參展的各個設計師品牌,向滿甚至有些佩服自己的眼神兒,怎麽就能瞬間捕捉到WEIQING的字樣。

是該驚慌?還是安心?

他?會來麽?

好像也不?一定。

向滿在那巨幅廣告前站了一會兒,便不?再?向裏走了,轉身,原路返回,腳步有點急。

......

沈唯清在場館外吸煙區少說?站了幾個小時.

單薄外套不?抵上海深秋氣候,令人些許僵滯,自去年開始,他?還添了個陰雨天?手臂疼的毛病,就那手術過的位置,又疼又癢,像針紮一樣,直往骨縫裏鉆。

有些後遺癥不?是你想避就能避。有些人也不?是你狠狠心就能徹底做切割的。

糾結多少時日,輾轉多少地方,老天?一場雨兜頭?澆下來,把?你真假愛恨都洗刷幹凈,赤條條一顆心擺在這,你看她一眼,還是會動情。

......瘦了。

沈唯清盯著向滿後背,面無表情,按滅了手裏的煙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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